如今,站在安徽省芜湖市天门山景区的长江岸边,似乎很难将眼前的场景与李白诗中“天门中断楚江开”的壮丽景色联想到一起。傍晚时分,登高而望,夕阳的余晖在江面上倒映出粼粼波光,江上运输繁忙的船只与远处视线尽头的马鞍山长江大桥相映生辉,悠扬的汽笛声反而衬出景区的落寞。 若非刻意提起,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李白《望天门山》中提到的天门山位于芜湖。“安徽的诗文资源丰富,但景区开发相对落后。实际上,敬亭山、天门山、桃花潭等古诗中耳熟能详的地名都在安徽境内。”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教授胡传志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近期,在胡传志等人的呼吁下,安徽省提出建设“安徽诗路文化走廊”,打造“皖南山水诗路”“皖江诗路”“皖中诗路”“淮河诗路”四条诗路,想要激活沉睡的文化资源,探索新的发展路径。 打造诗路文化带,浙江最早“吃螃蟹”。早在2018年,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中就将“打造浙东唐诗之路和钱塘江唐诗之路”列为重要举措。同年10月,浙东唐诗之路沿线的萧山、越城、柯桥、上虞、嵊州、新昌、天台、仙居、临海等县(市、区)发出协同联动倡议,共建浙东唐诗之路。2019年,浙江省又提出“以诗串文”“以路串带”,绘就浙东唐诗之路、大运河诗路、钱塘江诗路、瓯江山水诗路,并把“打造唐诗之路黄金旅游带”列为浙江“全域旅游推进工程”重点内容。 近年来,以浙东唐诗之路建设为契机,绍兴、台州、宁波等地加快推进文旅融合,一批高品位人文风光景点崭露头角。尤其今年初杭台高铁的开通,从交通层面打通了这条诗路的最后关节。然而,“诗和远方”虽美,诗路建设和推广仍然困难重重。 深度文化游悄然升温 浙江对诗路的想法,很早就有了。1991年,绍兴新昌学者竺岳兵最早提出“唐诗之路”的概念。竺岳兵指出,古人旅游主要靠水路,水尽则登山而歌,而曹娥江、浦阳江、甬江等四通八达的溪江运河为人们提供了进出环游之便。其中,尤以绍兴经曹娥江至剡溪(今嵊州、新昌一段)最为著名,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文,形成了“唐诗之路”。1993年7月,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专门在新昌举行了“唐诗之路学术讨论会”,会议肯定了“唐诗之路”的学术价值、遗产价值和现实意义,并正式将其命名为“浙东唐诗之路”。 “那时候,新昌搞旅游没资源,全靠一个大佛寺撑着。”新昌县旅游集团团工委书记马骏告诉记者,竺岳兵首倡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就是为了促进以新昌为中心的环浙旅游。“当时,竺岳兵还提出,要打造以新昌为圆心,通达宁波、台州等地的多条旅游环线,最终吸引游客到新昌来吃和住。”马骏认为,早期的浙东唐诗之路就是一次旅游营销的探索,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项目建设,都是为旅游做支撑。 唐诗之路提出后,随即在学术圈引起热议。仅在1991年,就先后有20多位国内外知名专家学者组织团队实地考察,并联名致函绍兴、宁波、台州、金华四地政府,倡议挖掘丰富的人文景观资源,充分利用古代水路形成的环状旅游线,开发“唐诗之路”旅游项目。此后,沿线城市的旅游部门也纷纷跟进做过文章,可就是叫好不叫座。时至2001年,浙东唐诗之路仍未成国内旅游热点路线,甚至没有一家旅行社正式推出过。 但随着国内旅游市场迅速发展,单一的山水风景游转向内涵更丰富的深度文化游,各地对“文化IP”的需求悄然升温。比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曾使本与众山同一色的天姥山变得身价百倍。为宣传旅游,新昌、天台、仙居三地一度为天姥山打过“口水仗”。其中,坐拥“天姥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认证的新昌底气最足,但天台和仙居也不遑多让,相继从文献古籍中找出相关佐证试图争夺影响力。一时间,天姥山的归属被炒得沸沸扬扬,对旅游产业的贡献却收效甚微。 直到现在,天姥山的归属仍无定论,但争议的声音正逐渐平息。天台县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副局长费卫元表示,在合作中竞争已成共识。比如,天台目前提倡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地,新昌的提法是浙东唐诗之路精华地。提法虽然不同,但重点都是打响“浙东唐诗之路”的品牌。回过头看,浙东唐诗之路的概念从新昌兴起,但诗路建设不仅仅是一点、一地的开发利用,而需要通盘考虑、整体规划,打破地域限制与地方观念。 不只“建景区收门票” 2018年,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打造浙东唐诗之路和钱塘江唐诗之路”。同年6月,《浙江省大花园建设行动计划》出台,“打造唐诗之路黄金旅游带”被列为大花园建设的十大标志性工程之一。次年,《浙江省诗路文化带发展规划》出台,谋划形成“四条诗路”的建设方案,计划投入20亿元用于诗路建设,完善沿线基础设施,带动周边城镇发展。有了顶层设计做支撑,浙东唐诗之路建设才真正活络起来。 比如,沿线的景点更多了。以诗路文化建设为契机,天台将大瀑布景区建设作为标志性工程来打造,并修建了长达320米的“华东第一双跨玻璃桥”。天台山大瀑布总落差325米,有“中华第一高瀑”之称,“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曾写出大瀑布的气势恢宏。2020年4月,重启恢复建设多年后,大瀑布景区开放运营,单日最大游客量超2万人,全年共接待游客超60万人。不到一年时间,门票收入超1亿元,成为浙江省最年轻的亿级景区,当年带动旅游收入约5亿元。 要打响“浙东唐诗之路”的品牌,可不只是“建景区”。“诗路建设是一个系统性工程,是地方发展和项目建设的一个抓手。”费卫元告诉记者,以前,天台旅游资源丰富,但缺少爆点,长期没有明确的品牌。这两年,天台的文旅产业有了新变化,主题明确,建设和营销都更精细了。“光靠建景区收门票的模式已经过时了。现在做旅游讲究精准和定制,要针对不同需求的消费者,推出研学、民宿、康养等多种类型的旅游产品。”费卫元说。 搁置争议后,抱团发展成了必然选择。记者在新昌、天台采访,与当地人的交谈中常感觉到两地间微妙的关系。比如,浙东唐诗之路“精华地”与“目的地”,大佛寺与国清寺,天姥山与天台山等,都颇有种针锋相对的对标意味。但在浙东唐诗之路建设的大框架下,两地的竞争关系似乎被淡化了。今年初,杭台高铁通车。有专家指出,天姥山与天台山被高铁连通之后,联系将更加紧密,未来在旅游规划上不应再有“绍兴的”与“台州的”之别。 诗路文化有独特魅力 也有人提出,长期以来,浙东唐诗之路“叫好不叫座”,大费周章搞建设有必要吗?这同样是记者的疑问。在浙江、安徽等地采访,每次采访记者都会问对方一个问题:“您觉得诗路建设的目标是什么?”多数采访对象会愣一下,然后开启一番关于“文旅融合”的宏大叙事。其中,马骏的回答颇为有趣,他觉得诗路建设承担着让传统文化进入更多人心中的使命。记者调侃他:“会不会一下子拔得太高了?” 马骏指点记者,不妨沿着古道,循着前人的足迹,重走一段“唐诗之路”。天姥山的景色很美,沿着蜿蜒的山路徘徊而上,轻白的云雾缠绕在山间,还在田埂、树梢间随风浮动。美景之外,乡间的村民更让人印象深刻。如今,大多数村子里,都只剩下留守的老人们。途中,记者遇到村里的老人正给路人讲口口相传的唐诗典故。见记者感兴趣,老人又特意从头讲了一遍。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听闻记者来重走唐诗之路,激动地告诉我这是李白走过的路。谈及李白时,她的语气就像是谈论一位熟悉的亲戚,还用新昌方言利索地背诵了一遍《梦游天姥吟留别》。 “对诗歌的熟稔和传统文化的认同感,是植根在很多人的记忆中的。这种记忆,可能只是小时候背诵课文时记下的只言片语,但日积月累就会生根发芽。”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教授韩震军觉得,正是这种代代相传的熟悉感才造就了诗路文化的独特魅力。 此言不虚。在芜湖的镜湖公园,记者遇到一位奶奶领着孙子认真观察公园里的雕像。找到张孝祥的雕像时,她笑着给孙子讲张孝祥的生平、与芜湖的渊源,以及曾写过的诗句。前一秒还在活蹦乱跳的小男孩迅速安静下来,认真地听故事。“你看,这就是群众基础,我们的诗路建设一定要发挥好社会公众的力量。”韩震军说。 胡传志则认为,安徽打造诗路文化走廊,不仅要借鉴浙江的经验,长远来看,浙皖间的诗路还可以探索相连、贯通。他给记者举例子,比如,陆游是绍兴人,而他曾游历皖南并留下了众多诗篇,可以围绕陆游的足迹做旅游文章;另外,李白“他年一携手,摇艇入新安”的诗句,曾串联起了浙江钱塘江诗路与皖南山水诗路的渊源。 从更大范围看,长三角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浙江和安徽都在推进诗路文化带建设,江苏正着力打造大运河文化带,上海有江南文化。未来,或许可以将长三角各地的诗文资源整合起来,打造类似于“诗画江南”的长三角诗路文化品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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